隻重衣衫不重人

Christies 拍賣現場

【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】《金瓶麗人》    

《前文提要》 

一般較平常的物品拍賣完後，便開始拍賣與練武之人有切身關係的特殊物品，第一項推出的，是兩捆特別設計種植、施肥、培養，而收穫的菜乾，由於採用的肥料，含有超量的人蔘等補料的成分，因而這兩捆菜乾，對練武之人，有增進功力的神奇效應！

最後這兩捆菜乾，以八十兩銀子的價錢，被『錙銖必較』白耀富標得。 

【第五十三章】  拍賣陶朱公 

麻葉子翻閱著節目單，接下去是拍賣陶朱公，再下去便是金明上河圖的公開徵答，那是今晚她的重頭戲，她能不負三鬚娘的重托保住這幅無人能解的寶圖嗎？她可能面對的爭圖對手又會是誰呢？下意識地她朝兩邊柱旁藏身的蒙面人各看了一眼。

台上眾人陸續下場，四名力士在乩童引導下，正抬著仍然半昏迷狀道長的座椅走向後台。布幔掀起時，她見到東門士長協助著疏導後台的交通秩序。

後台吵雜說話的音量不比台下小，這也不是正式唱戲，不必守什麼特別的規矩。嚴冬肆無忌憚地向應伯爵打聽西門慶壯陽的秘方。

「大人您可真是問得巧極了！前日京裏正巧來了個走方的番僧，聽說會──還有不少夜御十女──快活方子！」

「好！好！他還在京裏不在？」

「在！在！今晚我知道他──示範，在麗春園李三媽那兒。」

「那，咱們這會兒就去看看──」

嚴冬在一群隨從擁簇下急急走了。

殿後的四朝奉和五朝奉也進了後台。立刻有工作人員送上香茶。申川籟邊喝邊問﹕「六朝奉到了沒有？」

「還是沒到。」一個手下回答。

接下去的三項拍賣，一項比一項吃緊，一點差錯都出不起的！而唯一可以全權負責的六朝奉卻人還沒到，難怪四、五朝奉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了！

四朝奉陸漪亭見東門士長站在一旁，便解釋說﹕「六朝奉去天津接一位貴賓，還沒趕回來。」他轉向申川籟問道﹕「申老，您看這姓白的不請自來，下一場會不會有什麼問題？」

申川籟思考著沒有答話。

「您看會不會是沖著陶朱公來的？」

「咱們的請柬是發給那一位的？」申川籟問。

一名手下查找座位名單後說﹕「隆泰莊的裘老板。」

「唔，大概根本就是白家的產業」

「要不要臨時取消或──」四朝奉問。

「我看這倒也不必！白晶晶親自同意的。」

「可是這兩位知不知道就不曉得了！」

「要是六朝奉在就好了！」申川籟向東門士長解釋道﹕「水晶夫人的親筆同意書帶在六朝奉身上。」他問手下﹕「陶朱公準備好了沒有？」

「全準備好了。」

略略思考一下申川籟作決定說﹕「奏樂！上場！」他轉頭向四朝奉說﹕「陸老，請留在後台隨時應變！」

於是又一個曲牌響起，五朝奉當先走了出去，一個工作人員端著金漆的木盤跟著。

東門士長微掀布幔審視台下，彌漫的煙霧和震耳欲聾的樂聲中，他見到有工作人員將大紅錦盒裝就的菜乾送去給買下的那人，是四川來的白爺。另一名工作人員送上了筆墨紙張，但四川的白爺並沒有簽，卻丟下一張銀票揮手讓那人拿走。

坐在最後一排的麻葉子和權永愛頭靠頭似乎在討論著什麼。或許，她們也在為六朝奉的遲遲沒有到來而憂慮。

坐在中段的喬皇親正湊近了涂公公耳朵大聲地不知問著什麼。

此時五朝奉已在桌後站定，於是震耳的樂聲驟然停了下來。全場觀眾因此都聽到喬皇親向涂公公喊著﹕「陶朱公公是那一殿的公公啊？」

「陶朱公是古人來著！不是公公！」有人接嘴。

另一人說﹕「就是那載了西施泛舟五湖的那個──那個──」

又一人接口﹕「對！對！就是那個姓范，叫范──范──什麼的來著！」此人心想炫耀博學多識，卻一時間沒了自信。

許多知道答案的人正想開口，不料一個冷冷的聲音不屑的嘲諷道﹕「范蠢！」

發話者心思顯然十分促狹，因為陶朱公便是范蠡，蠡字或許有人不識；但若本來知道是這個字，而一時間怕唸錯了，便如方才那位仁兄，范、范地，范不出個所以然來。蠢與蠡字形類似，因此他出言嘲諷。不少人跟著哄笑。不過聽到五朝奉耳裏，卻使他臉色迭變，眼中精芒連閃！

因為這發話者的聲音不大，清晰地送入每一個人耳中，但極難捉摸，似乎竟是無所不在而令人無法找出話聲的來源。更奇特之處是那話聲極其稚嫩，好像孩童說話那樣。

東門士長身在幕後，自然看不到五朝奉臉色的變化，但他也覺出了聲音中的詭異而向台下搜索著。五朝奉年歲大過東門士長一倍有餘，江湖秘辛知曉的極為廣博。此刻他腦中轉過至少四個名字，他們的武功特色足以使人推測便是發話者。但四人中，除一人絕不可能在此地出現外，其餘三人均是百年前的武林魔頭，若果真是其中之一或是他們的徒弟，那必然是善者不來，來者不善了！

他不動聲色地說﹕「不錯！陶朱公便是范蠡，但四五六當鋪又非人口販賣牙行，自然不會將人當作物品公開拋售，但這陶朱公究竟是什麼呢？顯然今晚在座諸位對陶朱公不太熟悉，那麼咱們先來看看實物吧！」

他伸手揭開了蓋盤的綠綢，金盤中一個小錦墊上托著一顆血紅色龍眼大小，半圓半方的珠子。旁邊還有一個小鐵盒。

有人立即驚叫﹕「啊！七返朱雀！」

也有人喊﹕「啊！鶴頂楓！」

五朝奉又一次臉色迭變。因為那『鶴頂楓』乃五毒書生鄔雲彤的五樣剋毒寶物之一；五毒書生武功走專門路線，不在他方才所懷疑的對象之內，但這『七返朱雀』卻是迴音谷天童二老之所以被人稱為『天童不老』的長生秘藥！而迴音谷獨創的武功『蓬壁生輝』便正是五朝奉懷疑那發話者所使用的功夫！

迴音谷內天童二老對著谷壁發聲練功，終於創出『蓬壁生輝』這門功夫，運用二老獨特的氣功『夔黿真旡』向壁谷緩緩發聲，那聲音便會源源不絕地在兩壁間返復迴響。『蓬壁生輝』其實應該是『踫壁深迴』這四個字，不過為了遷就成語，便成了『蓬壁生輝』。若在一般的室內施展，便可以混淆話聲的來源。

「哈！哈！非也非也，」五朝奉立即解釋﹕「七返朱雀、鶴頂楓，果然也是半圓不方的紅色珠子，但體積都比陶朱公小。而且最大不同點，前兩者都是秘製的丹藥，具有濃郁的香氣，因此必須密封於特殊的蠟丸之內，只要蠟丸一破，必然滿室生香，各位可有聞到異香撲鼻？」他賣弄地看著台下。「所以咱們再回過頭來看看這顆陶朱公，首先是色澤，自然可以稱『朱』，那麼這陶字又是何謂？因為珠子是以陶土燒就，陶土燒就的紅色小珠子，因此就叫陶朱公了！」

台下有人說﹕「原來如此！」

「不過各位或者要問，只一顆陶質小紅珠子，又何須如此大驚小怪！？各位要知道這陶朱公裏頭是中空的，裏面裝填的某種東西卻非同小可！！」

「裝了什麼？」

突然那詭異的聲音又發話了﹕「火藥。」

不少人驚呃。

五朝奉心中更是吃驚，因為此人已是第二次發聲，而他仍然無法瞧出是誰在說話！他眼光迅速溜過四川的白爺，但他相信如果四川白爺存心要搗亂，大可以名正言順，不必如此藏頭縮尾。

全場只有兩人戴著面紗，或許便是其中一人在故弄玄虛。五朝奉表面依然鎮定地說﹕「啊，不錯！不錯！閣下不但腹笥淵博，功力更是深厚。今日駕臨拍賣大會，真可謂令這毗耶精舍『蓬壁生輝』了！」

他是以言語相探，故意揭傳此人武功底細。但那人對此似乎並無特別的反應，仍以無所不在的聲音說﹕「你們拍賣這種東西，難道不怕危險？」

「哦？！閣下難道不知這陶朱公內藏的火藥必須以特殊的內力震發才會爆炸！何況本當鋪特別照顧到安全，定製了錦墊和鐵匣用以包裝，萬無一失。」

「你們花如此大成本，難道有暴利可圖？！」那童音問。

「嘿！嘿！這就要說到陶朱公的妙用了！各位可知，這陶朱公一不能用來裝飾，二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仙藥，那，要它來何用？」

台下沒有人說話，連那童音也默然不語。

東門士長在布幔後密切地注意事件過程。據他的觀察，除非有人使用極為精深的腹語術（聽說海外某地有術士能嘴不動而說話），不然只有那坐在大柱一旁兩名黑紗蒙面的人，才可能動嘴而旁人不知！

但事情可能還不止如此簡單，因為他老覺得這發話之人似乎有某種他極為熟悉的東西，不知是那人說話的模式，還是那詭異難以捉摸的發音方式，總使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！好像街上陡遇多年不見的故交，相見的剎那，一時卻完全想不起那人的名姓！

「剛才那位不願露面的高手已經點明了陶朱公內藏火藥，如此，各位應該可以猜到陶朱公乃是一種──」

「暗器。」那童音接話了。

「不錯！殺傷力極強的一種暗器，各位可能又會追究，陶朱公發射，不懂特殊手法，則又要來何用？！不過今晚本當鋪公開拍賣陶朱公，著眼點乃不在此，各位可知這陶朱公乃出自一個武林豪門──」

「四川水晶宮。」童音說。

「不錯！哈，哈，閣下果然對這陶朱公知曉頗多。」

不少人驚愕叫道﹕「水晶夫人！」

四川水晶宮的水晶夫人，與蜻蜓谷的玉蛛夫人，雲夢湘夫人合稱武林三夫人。水晶夫人不但家財萬貫，武功更是當今數一數二的高手之一！五朝奉知道白耀富在座，因此極力為水晶夫人吹捧。

「四五六當鋪特別徵得白夫人同意，凡本當鋪有人來典當陶朱公，一年之後便可公開拍賣標售，標得之人，在合理範圍內，可向水晶宮要求一件事情，或一項利益，不論是金錢上的還是其他方面，比如，有人遭仇家追殺，自己武功弱，則可持陶朱公往水晶宮尋求庇護，只要此人此生不再出四川境外，水晶宮便可保證他的生命安全！」

台下觀眾嗡嗡地交談著。水晶宮在武林中，財大勢大，能得水晶宮庇護，自然是極大的引誘！

「好，現在開始拍賣陶朱公，」五朝奉宣佈﹕「底價五百兩。」

（去年陶朱公底價三百兩標到八百兩。四五六於前年年初得到一顆後便與水晶宮夫人連繫。）

「慢──」那童音發話了。

五朝奉變了臉色！

「怎麼！閣下有何話說！」

「空口無憑！」童音說。

「本當鋪有水晶夫人親筆書信。」

「信呢？」

「信帶在六朝奉身上，」五朝奉額角有了汗珠﹕「不過，六朝奉稍後才會抵達並主持下兩場壓軸和大軸的拍賣。本當鋪信譽昭著，豈會魯莽行事！再說，水晶宮──」

「這陶朱公正主兒今晚便在座，」童音打斷了五朝奉的話﹕「為何不讓陶朱公主人親自說明呢？」

五朝奉眼光向白耀富溜去，但幕後的東門士長卻目光緊盯著兩名黑衣蒙面人，想看他們是否會出現一些小動作，不知覺中，向那四川白爺座位的方向看去。因為一般人說話，往往輔以動作，以加強表達能力，特別是這童音發話之人，為了避免人知，保持嘴唇不動，但或許一個小小的姿勢，比如頭稍稍向某一方向傾斜，甚至不自覺用手指點等等，便會不經意地暴露他的機密了！

可惜此人機靈得緊，兩個蒙面人都如木偶端坐不動，使東門士長大失所望！

這時，只見那一直面無表情聽憑事件發展的白耀富突然站起來說﹕「我就是陶朱公的主人，我怎麼不知道家母有什麼親筆書信同意此事！」

大家轉頭看白耀富。

「哈！哈！」五朝奉額頭汗珠順鬢角流了下來﹕「前年本當鋪收得一顆陶朱公時，便開始與水晶夫人連繫，那時候，貴兄弟恐怕外出經商，不在水晶宮內，自然就不知曉此事──」

「嘿！嘿！」白耀富一面坐下，一面不懷好意笑道﹕「這確有可能，不過此時你們書信又不在身上，咱們不妨重新討論過條件。」

「哼！怎麼，水晶夫人的承諾你都敢毀約？！」

「我，嘿，嘿，不是毀約，家母便是派了我來重新訂約的！」

台上的五朝奉一時語塞。後台四朝奉詛咒道﹕「這個小赤佬！耍無賴！」

「他是想加價。」東門士長說。

突然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在他們耳邊嚮起﹕「陸老，情況如何？」

四朝奉顯然鬆了一口氣﹕「六朝奉！」

東門士長轉頭，一個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朝他點頭為禮說﹕「東門大俠。」

東門士長也拱手說﹕「六朝奉。」

他與麻葉子一夥參加拍賣大會工作，一直是與四朝奉五朝奉兩人連絡，竟不知這三位朝奉中武功最高的六朝奉竟是位女子！

這時又聽得台上五朝奉提高了聲調說﹕「怎麼可以臨時改變？」

白耀富說﹕「我是主人，我說兩顆交換一件利益，就是兩顆！你又有什麼資格反對？」

這時後台四朝奉已然向六朝奉作了簡報。

六朝奉問﹕「咱們有幾顆陶朱公？」

「四顆。」

「陸老請先端一顆出去。」

手下立即送上一個相同的金盤，四朝奉急急端出去放到桌上，一面和五朝奉咬耳朵。

五朝奉如釋重負地說﹕「好！本當鋪一向信譽昭著，寧願自己吃虧，不像某些言而無信的小人，出爾反爾。本當鋪決絕對保證鐵招牌！好！兩顆就兩顆！現在開始拍賣，底價仍是五百兩！」

「慢！」白耀富又放刁了。

「哼！怎麼！你還有話說？」

「我還在考慮，是否，再──」

已經回到後台的四朝奉咒罵著﹕「這個赤佬！真不是個東西！」

「哼！豈有此理！」台上五朝奉一掌拍在桌面，碰一聲把觀眾全嚇一跳，怕震爆了陶朱公可不是鬧著玩的！不想這錦墊居然挺管用！陶朱公安然無恙。其實五朝奉掌上根本沒用力。

後台六朝奉迅速考慮了一下問道﹕「咱們有『負甲一方』欠條沒有？」

四朝奉眼睛一亮﹕「有！有！」

「有多少？」

蘇帳房連忙將前幾場拍賣標得的疊起一寸高欠條遞了過來。六朝奉取了一半，又向四朝奉面授機宜。

四朝奉受了指示，用紅木盤托了欠條上台。

台上五朝奉衣領全已汗濕。他一見欠條，欣然而喜，伸手取了一張，那『負甲一方』篆字鮮紅地印在每一個人眼中。

他問﹕「姓白的！你還想加價嗎？！」

這一招果然有效，白耀富一見白耀負的欠條就一個頭兩個大，因此不敢再吭聲。

於是拍賣順利進行，五百兩迅速上漲，以兩千兩的價格售出兩顆陶朱公，標得者是那位遭彈劾的大官。

於是五朝奉宣佈﹕「咱們也不用休息，接下來請六朝奉出場主持『徵答比武』的節目！」

樂師們奏起曲牌，六朝奉向身旁說﹕「小武，咱們出場！」

她當先走出，於是東門士長這才看到了她身後，另一個嬌小的身影，女尼裝束，但當他眼光落到那女尼臉上的時候，他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這麼美的一張嘴唇！ 

（下週續  ─  【第五十四章】   鐵扇香唇 ）